怎么可能是吳秋秋?他看到,那個與吳秋秋長得一樣的女人,打開了他的棺槨,在他身上寫下了什么。看不清寫的是什么。韓韞毫無溫度的手掌,握著長槍,很緊,很緊。緊得近乎將長槍碾碎。為什么,會有一個和吳秋秋長得一樣的女人來過他的棺槨面前?她到底是誰?又對他做了什么?“韓將軍別急著疑惑,還有呢。”那道聲音繼續(xù)說道。語氣蘊含濃郁的譏誚與幸災(zāi)樂禍。畫面繼續(xù)流動。太陽和月亮交換的速度越來越快,越來越急。又是幾十年過后,又有一個女人來了。依然是清朝服飾,不過是民間女子裝束。她挎著籃子,面紗被吹掉,那張臉依舊和吳秋秋完全相同。韓韞喉嚨越發(fā)干澀起來。猛然間,他回想起徐老怪曾經(jīng)說過,在陰娘娘第六世的時候,他與吳秋秋有過交集。其后的幾世,莫非......依然是幾十年以后,這一次,是一個穿著紅色碎花棉布襖和黑色褲子的女人。又粗又黑的麻花辮垂到胸前。韓韞幾乎不用猜都知道,這必然又是吳秋秋的臉。果不其然,女人轉(zhuǎn)頭的時候,依舊和吳秋秋長得一樣。韓韞粗略的算了一下,時間相隔是八十一年。她們和吳秋秋的關(guān)系,已經(jīng)呼之欲出。“將軍就不想知道,她們是誰嗎?”紅色的畫沙成了一團(tuán)粘稠的面團(tuán),慢慢凝聚成了一張猙獰的鬼臉。聲音就是從這張鬼臉中傳出來的。直到此時此刻,這個人都沒有露出廬山真面目。“比起知道她們是誰,本將軍更想知道你是誰。”韓韞一槍挑去,竟然直接將頭上那張血紅色的猙獰鬼臉給攪成了一團(tuán)面糊。“哈哈哈哈哈。”那道聲音嘶啞中,卻又帶著一絲尖銳。鋪天蓋地的血雨,直沖韓韞的面門而來。“韓將軍七竅玲瓏心,想必已經(jīng)猜到了她們是誰吧?”“沒錯,她們都是吳秋秋,是陰娘娘的前世。你見過她的第六世,這是她的第七世,第八世,第九世,乃至現(xiàn)在。”這聲音,從每一滴雨水中間傳來。淅淅瀝瀝,潮濕無比。韓韞的鼻尖已經(jīng)帶著一道腥氣。“所以呢?”韓韞冷冷問道。他的周身都被血雨浸濕了,本來純黑的衣袍,隱隱透著一種暗紅色。“請將軍再看。”血色雨幕粘連到一起,落在石板上,倒映出了一副古怪的場景。雨絲斜斜地切進(jìn)血霧里,韓韞的槍尖垂在身側(cè)。槍上盤旋的黑霧在雨幕中發(fā)出嘶嘶的蒸騰聲。他垂眸,靜靜看著那一幕場景——一座青瓦祠堂里,穿清裝的女人跪在供桌前,眉目虔誠,精致典雅。女子手中朱筆落在桑皮紙上,卻是在一筆一劃描著韓韞的生辰八字。血色的字,隱隱刺痛了韓韞的雙眸。\"將軍,對這女子的臉應(yīng)當(dāng)不陌生吧?\"血霧中滲出嘶啞的譏笑。\"當(dāng)年,徐老怪在你身上種下魂釘,后來卻是她親手將你的生辰刻進(jìn)吳家村的地脈,你以為你是被徐老怪所算計,殊不知,算計你的人,又何止一個徐老怪......哈哈哈哈哈哈。\"雨幕之中的人臉突然裂開。裂開后卻是露出吳秋秋提著人皮燈籠在尸王養(yǎng)尸地行走的畫面。此時的吳秋秋,身著碎花紅布襖,兩條麻花辮格外的顯眼。襯得那張臉,越發(fā)的小巧精致。韓韞定定地看著雨幕之中,在養(yǎng)尸地行走的女人。她臉色蒼白,并未東張西望,整個人透著一種聰慧靈巧之感。仿佛對一切都胸有成竹。她的腕間,戴著一枚鈴鐺,鈴鐺上系著一枚銅錢。沒記錯的話,他記得那是萬魂鈴。然而那鈴鐺不是李慕柔留給吳秋秋的遺物么?為何在八十一年前,就系在了吳秋秋的手腕上。他深邃的眼眶,仿佛滲了血,盯著畫面一動不動。撕裂的扭曲的人臉在血霧之中再度發(fā)出感嘆聲。\"將軍吶,你當(dāng)她是救你么?不,實則她是為了借你的魂贖她三千六百債,擺脫陰娘娘的身份,轉(zhuǎn)世輪回成為一個正常人啊。將軍,你被利用了。\"“她早在幾百年前就預(yù)算到自己的命運,你以身入局,換來不過一身情殤。”韓韞骨指攥緊槍桿,暴雨打濕的額發(fā)下,眼尾猩紅如刃。養(yǎng)尸地的畫面倏地破碎,化作萬千血色銅錢,暴雨一般砸落下來。每枚錢孔都映著吳秋秋在不同時空的臉——清朝繡娘、民國學(xué)生、乃至紅衣女尸腐爛的指尖撫過他的臉。\"徐老怪可曾告訴過你,她的第六世你和她曾有一段淵源,是你為她草革裹尸,讓她有孤墳一座。\"“正因為此,陰娘娘從此便纏上了你啊將軍。”血霧突然凝成實體,一個佝僂的黑袍老者從雨簾中踏出。腐爛的掌心托著一條紅衣女尸的辮子。\"你以為血契是情意么?其實不過是她困住將軍的枷鎖而已......\"那一條麻花辮突然爆開,成為千絲萬縷蠕動的黑發(fā),上面凝結(jié)著暗紅色的水珠。它們仿佛活物一樣,刷的一下,穿透了韓韞的胸膛。數(shù)不清的黑發(fā),穿透皮肉,將他一層,一層的纏繞起來。直到韓韞身上都被黑發(fā)遮蓋,徹底被束縛住。“額......”他掌心一陣灼熱的痛意。那是他和吳秋秋簽下血契之后留下的痕跡。此刻竟然冒出了黑煙,灼燒著他的手掌。他微微閉目。慘白的臉在雨幕之中,俊美如同一尊毫無瑕疵的雕像。“轟!”突然,他身上凝結(jié)起了一團(tuán)黑霧,身上那些束縛他的發(fā)絲,寸寸斷裂成灰,在雨幕中飄得隨處都是,恢復(fù)自由的韓韞握緊長槍,槍上冥火如長龍似的咆哮,一槍直刺那黑袍怪人的面門。黑袍怪人扔出了一把黃符,竟然讓血雨聚成一面面鏡子,擋住了韓韞的長槍。槍尖只是擦著怪人的耳際掠過,冥火在雨幕中炸開一朵朵黑色的蓮花。有種荒誕奇異的美感。韓韞單手扯碎還吸附在手臂上蠕動的長發(fā),那碎屑割破他的手掌,血珠順著右手白骨指節(jié)滴在槍纓上,與之融為了一體。\"你說完了么?\"他冷冷說道。雙眸明亮半點沒有被影響。佝僂的黑袍怪人踉蹌著后退。他被冥火燎焦的袖口,卻露出森森竹骨。他居然是具披著人皮的偽人!“嘎嘎嘎嘎。”偽人發(fā)出怪異的笑聲。隨著他的笑聲響起。那戲臺的廢墟卻突然震動了起來。坑中的血池翻涌著,漸漸的浮起九具被血水浸泡的棺木。每具棺木的前端,居然都刻著吳秋秋的名字。唯獨上面的時間不對。從幾百年前,一直到1943年。棺材齊齊打開。露出了里面的一具具尸體。竟然全部是吳秋秋。不同身份,不同年齡,不同時空的吳秋秋。某一刻,這些尸體集體睜開了眼睛。漆黑的瞳孔齊刷刷鎖定了韓韞。黑袍偽人的尖笑撕開了雨幕:\"將軍不妨看看,她們哪個才是真心待你的?\"“韓韞。”“將軍。”“韓韞......”九具尸體,齊齊開口,喊著韓韞的名字。一聲聲呼喚,刺破了韓韞的耳膜。他沒來由的煩躁起來。韓韞突然閉目。血色暴雨沖刷著他眉骨上蜿蜒的血痕。掌心血契印記此刻灼燙如烙鐵。恍惚間,韓韞看到了在樹林里,毅然滅絕三盞陽火,將自己放到瀕死狀態(tài),只為了救他的吳秋秋。他又看到了在教學(xué)樓,不顧生死抱著他,任由長槍穿透身體,喊著要一起活的吳秋秋。那一枚她的鮮血織成的心臟,還在胸腔有力的跳動......再睜眼,他槍尖冥火已裹挾暴雨,長槍破空刺穿九口棺材:\"我只信我看到的。\"棺材炸裂聲中,黑袍偽人的竹骨寸寸崩解。在最后一刻,韓韞攤開掌心看著那枚灼熱的血契,眉眼之間卻全是溫柔。雨幕如碎片似的組合成了一副畫面,依稀浮現(xiàn)清朝繡娘正在繡著一張手帕。上寫著:\"將軍平安\"。雨似乎更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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